2022-11-24
熊召政
中国当代著名诗人、作家、历史学家
刚才一进来之前，媒体要我对着镜头念一句话“所有的旅行都是出发，到了临汾咱是回家。”他要我一定要说咱，我说我是南方人不会说咱，要我说南方人到临汾回家才是真回家。十几年来，我一直是在北方行走，我有一本诗集叫《拥抱北方》，当然其中包括了河流，中国的大江大河，我应该是走遍了吧。
记得小时候读唐诗宋词乐府，感觉写黄河的诗在唐代之前特别多。像《木兰辞》中的“旦辞爷娘去，暮宿黄河边”，李白的“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，奔流到海不复回”，还有王之涣的“黄河远上白云间，一片孤城万仞山”。我小时候并不明白为什么有这么多的诗写黄河，而没有写我所在的家乡长江。可见黄河的开发利用，中华民族繁衍最初华美的篇章是在黄河流域掀起的。
到了唐代以后，像山西人白居易的“日出江花红胜火，春来江水绿如蓝”，他写的就是长江了。从那之后写长江的诗就开始多了起来。这是因为在两晋之后的衣冠南渡、三次大迁徙，北方的人口南下，这样把雄健的中原文化、黄河文化带到了江南，给江南带来了发展机遇。到了明清的时候，特别是唐宋朝以后，江南就已经很发达了，而且江南士大夫诗人的诗词也变得慷慨悲壮了。苏东坡的“大江东去，浪淘尽，千古风流人物”就是在我的家乡黄州赤壁写的。杨慎的“滚滚长江东逝水，浪花淘尽英雄”是在我的故乡湖北荆州城中写的，但是这股苍凉的气氛源自于黄河。
我当时就想这两条重要的河流，黄河的雄健与长江的柔情。黄河中部的晋陕大峡谷，从黄河脊柱湾开始，整个腾龙，这就是黄河的中部。黄河的中部出了龙门就是司马迁的家乡韩城，长江出了夔门就是屈原的家乡秭归。每一段黄河和长江在经历了曲折之后一定会产生一个文化的巨匠，比如黄河造就了司马迁，长江造就了屈原。
我在写司马迁的话剧里面，也来了一点穿越，有一部戏写司马迁表达他对屈原的倾慕之情。他说：“三闾大夫我非常崇拜你。”屈原说：“你崇拜谁？”“我崇拜你。”你要是真正的文人，就不要用崇拜这个词，你要学会仰望星空。站在黄河的大堤上，在黄河湾，在老牛湾，在壶口瀑布，在黄河中部这些标志性的地方我都曾经仰望星空。我想到我们人类的祖先，中华民族的祖先是怎样利用这个条河流，大自然又是在怎样塑造这条河流，我想了很多，也写了一些作品。我的《大金王朝》就是写黄河中上游这场战争，唐朝的八水绕长安，这八水全是黄河的毛细血管支流。洛阳的五水一直到开封的五水，整个黄河养育了多少都城，多少王朝留给我们的不仅仅是它们的背影，还有它的故事、它的生活方式和灿烂的文化。
到了明朝以后，长江与黄河开始了真正的对话。公元一零七几年，我们河南的大儒邵雍带着他的弟子走在洛阳桥上，他突然回头，在游兴很高的清明节他选择回去待旅店里面一天没有出来。晚上他的弟子们忐忑不安的问他：“什么原因先生突然要离开洛阳桥？”这里的洛阳桥就是大家在清明上河图看到的那座大红桥。他说“你们在桥上听到了什么？”弟子们说：“我听见摇船的声音。”“我听见马蹄声。”“我听见买卖吆喝的声音。”他问“你听见鸟儿叫了吗？”弟子们忐忑不安。“我听到了杜鹃鸟的叫声。我们知道杜鹃不过淮，现在过了淮河之北的开封，可以听见杜鹃鸟的叫声，说明南方的气侯已逐渐影响中原。气侯的改变带来地理、五谷、植物等一切的改变，进而推进到世事的改变，不久的将来一定会有一个男人来当宰相。”结果这个人出现了，他就是王安石。邵雍他从一声鸟叫看出了国家的兴亡、地理的改变、气象的改变，他就比看到河流的改变更厉害。也因此这样最终在张居正手上重新疏通了大运河，穿越了长江黄河，到了北京的通州，又将北京的潮河和白河打通。今天北京人叫潮白河，实际当时是两条河。就是这个巨大的水系，将长江、黄河、运河，包括北京的神经末梢——潮河和白河连成了一体，可见中国水利体系的完善在明代就已经开始了。所以说黄河的对话，一个是黄河和长江的对话，一个是人与黄河的对话，一个是黄河的文化与它的经济的对话。每个对话里面我们都会发现无尽的宝藏，无尽的故事。
去年10月份，我去考察黑河。中国还有很多河流，不是长江流域，也不是黄河流域，但它依然是中国人的母亲河，像辽河、松花江、海河，还有刚才我说的我去考察的黑河，黑河是唯独一个流向沙漠中间消失的河流。沙漠中他们称为海——居延海，王维的“大漠孤烟直，长河落日圆”写的就是居延海和黑河。当一程一程走过这些河流的时候，你会看到不同的文明形态、不同的生活方式、不同的民族风情。所以中华是复杂的、磅礴的、神奇而丰富的，不只是一个汉文化，汉人守着中原，中国是长城内外，是游牧民族为辅、农耕民族为主的地方。发展到后来的“中华”是三个生活形态一起共同交融前进的，那就是海洋文化、农耕文化、游牧文化。三种文化的河流又完全不一样。大家可以看看额尔古拉河、西拉木伦河和摩尔根河的草原河流，看看珠江和丽江，看看南方的河流、中原的河流、北方的河流，这些形态完全不一样，但是没有任何一个河流可以取代黄河在中华民族中的地位。
人家说你把黄河和长江做一个概括，我说很难，黄河是一条龙，长江是凤，那么把黄河比作龙，把长江比作凤。龙飞凤舞、凤翥龙翔、龙腾虎跃，所有这些龙凤相配的字眼，就是南北文化的交融，各个不同形态民族融合的过程。所以黄河的对话是一个值得长久往下的一个对文化的有益的探索，谢谢大家。